明明才傍晚,玫瑰色的夕陽光芒還渲染著整片天空,但是馬路上的行人卻明顯的加快步伐,一個勁的埋頭往前走,彷彿害怕一抬頭就會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一樣。

 

阿卡想到了老一輩的傳說,相傳在傍晚時分,是最容易遇到髒東西的時間點,現在自己還隻身前來這個看似荒涼的地方,真的發生什麼事的話……

「呸呸!」阿卡甩掉腦子裡的胡思亂想,將這個傳言斥為無稽之談,同時伸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。

六月的天氣又熱又黏,就算是傍晚卻還是不減熱度,光是這樣站著,他就覺得背部已經是一片汗水了。

阿卡是一個編輯,個子不高,看起來有點瘦小,不過頭髮卻是稀疏不已,已經有快要朝條碼頭邁進的跡象,髮量變得稀少是他在公司工作四年所換來的代價。在出版業工作,不是易胖就是掉髮嚴重,想要維持光鮮的表面都需要下一番功夫。

由於之前公司所在的大樓租金被調高不少,所以老闆決定要另尋他處;而決定好的新公司地點,就是阿卡眼前這棟水泥色的三層樓建築物了。

阿卡做事總是會多個心眼,在知道老闆有意思租下的屋子便宜到讓人懷疑是不是凶宅,他特地上網搜尋過資料,還找了附近的住戶問過,得到的結果卻令人意外。

那棟屋子雖然不是凶宅,但是每次搬進去的工廠或住家,大多會傳出有誰失蹤的消息。在哪裡失蹤,是不是綁架勒索,沒有人知道。因此住進來的人總是待不長,最快幾個月,最慢一兩年就匆匆搬出。

失蹤的人口有老有少,有男有女,數十年下來竟然多達十幾人,屋子不乾淨的傳聞越鬧越凶,到後來也沒什麼人敢租下來,就這樣空置了六七年。

搬進去之後可能會造成人口減少的屋子,阿卡倒是視為無稽之談。一個活生生的人是要怎麼消失?當然是走失或是被拐走賣掉啊!以前的年代治安不好,走在路上都要小心被人擄走。他倒希望搬進新公司後,幾個討人厭的同事能因此消失。

阿卡撇了撇唇,想到自己被來這裡場勘時,隨口問了一句有沒有人要跟他來,結果同事們不是低下頭,就是當作沒聽到,誰也沒有搭理他。

將那群惹人厭的同事身影丟出腦海,阿卡以著挑剔的目光打量這棟將會成為新公司的建築物,外表又老又舊不說,旁邊的空地上還長滿雜草……

對,阿卡最受不了的就是屋子兩邊沒有其他住宅,都是空地,被人拿來丟垃圾不說,雜草也長得亂七八糟,阿卡真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。一想到日後連拔草的工作都要落到員工頭上,他就滿肚子火。

不過憤慨歸憤慨,阿卡還是認命的掏出鐵捲門的搖控器。誰教他運氣不好,被老闆指名來做最後一次的場勘。總之趕快看一看,剩下的時間就去其他地方亂晃好了。

聽著喀啦喀啦的鐵門捲動聲,那聲音刺耳得像是下一秒就會卡住一樣,阿卡皺著眉,在心裡記下改天要來幫鐵捲門上個油。

等到鐵捲門上升至只剩下三分之一面積的時候,阿卡又按了搖控器一下,止住它的動作,隨即從包包裡拿出鑰匙與口罩。

確認自己的口鼻都完全的遮掩住之後,阿卡才像是豁出去般的解開玻璃拉門的鎖。當門扉被拉動的時候,濃厚的灰塵就像是迫不及待的湧了出來。

即使隔著一層口罩,阿卡卻還是可以感覺到那股嗆鼻的霉味,就連灰塵也實質得如同黏在皮膚上,讓人渾身都癢了起來。

「老天……」阿卡的呻吟含在嘴裡。光是站在門口就已經讓他想要叫救命了,老闆的命令卻是要他由裡到外仔仔細細的巡視一圈,連後方的倉庫都不可以放過。

就是因為之前已經來過幾次,阿卡對於屋子裡的灰塵濃度以及髒亂程度有了一定的認知,畢竟是六七年都沒有人居住過的空屋,不髒才奇怪。

最該死的是,老闆還不打算請清潔公司幫忙清潔,反而要全體員工親自下海打掃,用腳趾頭想也知道,絕對是為了省下那筆清潔費。

噢,還有辦公桌椅跟一大堆櫃子,也得自己搬過來。

越想越煩躁,阿卡甩甩頭,乾脆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了,趕緊做完老闆交待的工作,趕緊回家。

沒有任何傢具擺飾的空曠室內,磁磚地板的灰塵厚到走在上頭都可以留下一個清晰的腳印子了。一邊強忍著想要打噴嚏的欲望,阿卡一邊環顧四周。

和斑駁的外牆相比,屋裡的牆壁出乎意料的還算乾淨,也沒有壁癌的狀況發生,就是空間隔局實在怪了點,不是壓樑就是邊間。

阿卡的眉頭越皺越緊,他雖然不怎麼信風水這一套,但是頭上有一根樑柱壓著,還是會給人帶來壓迫感。

雖然是三層樓建築,不過老闆僅租下一樓而已。

在最開始陪老闆來看房子的時候,房東有帶著他們上去二三樓看一下環境。二樓也同樣充斥著濃濃霉味,不過傢俱並沒有被撤走,客廳與房間的輪廓還在,勉強可以看得出以前是有人生活過的。

三樓與二樓的格局一樣,不過顯然被當作了儲藏室,體積龐大的雜物胡亂堆放,不小心的話還會撞到。光是想像如果租下這層樓,打掃跟搬運那些東西不知道要花上多大的心力,阿卡就受不了。幸好老闆對二樓與三樓不感興趣。

而且那時候不知道是不是阿卡的錯覺,在霉味之中似乎還混雜著一絲絲陰森氣息,都已經穿著外套了,可是阿卡卻覺得涼意不斷的滲進身體裡,讓他忍不住搓了搓手臂。

正因為有了先前對二樓與三樓的不好印象,因此阿卡在今天前來場勘的時候,完全不把這兩層樓算在巡視的名單裡,更不用說沒有鑰匙的他也上不去。

一樓的空間被區分成三個區塊,從大門踏進去就會盡收眼底的長方形大廳,就是之後要充當各部門的主要辦公室了。

大門右手邊的空間又被切割成三個隔間,分別是老闆與老闆娘,以及發行部主管的辦公室。

至於大門左邊的小房間,則是分給小說部,至於座位如何排,之後再決定。可以獨立享有一個空間,還可以不用看到其他部門的討人厭嘴臉,阿卡當然是沒什麼意見。可是為什麼剛好是邊間呢?歪歪斜斜的形狀讓人看了實在不太舒服,更不用說地板還有點傾斜。

一想到以後就要在這邊工作,阿卡的心情越來越沉重了。他垮著肩膀,踩著夾腳拖往更裡面走了進去。雖然竭力屏著呼吸,不過總覺得整個口罩裡都是汙濁的灰塵味道,就連裸露在外的皮膚麻癢得讓人想撓抓幾下。

穿過空蕩的大廳,阿卡來到了預定是茶水間的小隔間,同樣也是髒兮兮的。可以通往二樓的樓梯就位在角落,只是樓梯前的暗紅色鐵門已經被房東上了鎖。

阿卡的視線很快就從樓梯移開,轉而隨意的左右張望。

就在他轉過頭的瞬間,數張白色的臉孔悄無聲息地倒垂下來,從樓梯欄杆的空隙看了出去,沒有眼白的純黑色眼睛看著阿卡的背影,嘴巴彎出了扭曲的弧度,形成一張古怪又詭異的笑臉。

「嗯?」如同被人窺視的感覺讓阿卡狐疑的又轉過身子,樓梯上空蕩蕩的,沒有任何異狀。

「果然是錯覺。」阿卡嘀咕著。二三樓根本就沒有住人,怎麼可能會有誰在偷看他。

驀地,上頭的天花板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,像是有小動物快速奔跑而過的聲音,還有幾聲啾啾細鳴。

居然有老鼠!阿卡面露嫌惡的瞪著天花板,真希望用念力就可以殺死老鼠。只是瞪著瞪著,阿卡忽地覺得上方的汙漬如果換個角度來看的話……

阿卡移動了一下位置,再一次仰起脖子看向天花板。老鼠的奔跑聲已經越漸遠去,照明度不佳的小隔間裡很安靜,僅剩下自己的呼吸聲。

但很快的,就連呼吸聲都消失了。並不是阿卡突然無法呼吸,而是他屏著氣,小心翼翼的注視天花板上的大片汙漬。那形狀看起來就像是──

一張人臉!

阿卡甚至覺得自己和那張人臉對上了視線,而且越看他越覺得那張臉的輪廓在變得越來越清楚,眉毛、眼睛、鼻子、嘴巴,還有頭髮的線條……

「嚇!」阿卡慌慌張張的低下頭,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的衝出了小隔間,但是迎接他卻反而是一個更加昏暗、充滿著許多座鐵架的寬廣空間,同時伴隨而來的還有比室內更加悶熱的溫度。

阿卡的腳步有一瞬間的停頓,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,這地方是他們之後預定的倉庫,過幾天老闆就會派人在三面牆壁上裝釘可移動書架。

之前跟一夥人來探看環境還沒什麼感覺,但是當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,阿卡總感覺這裡大得讓人毛骨悚然。

陽光無法從鐵皮屋頂透射進來,讓倉庫的能見度不高,如果時間再晚一點的話,這裡很快就會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。

阿卡並不想被困在倉庫裡摸索著尋找出口,而且這邊的熱度讓他額頭的汗水越滲越多,他胡亂看了幾眼,就想要儘快離開這個地方。

「咯咯……」

宛如風吹過的輕笑聲無預警的從裡頭湧了出來,釘住阿卡欲走的步伐。他繃著肩膀,僵硬的轉過頭。明明周遭的氣溫還如此悶熱,但他的指尖卻感到冰冷。

在他進來之前,鐵捲門與大門都是鎖著的,照理說不可能有第三者的存在,然而方才的笑聲卻清晰得讓他想要忽略都做不到。

如同在應證阿卡的想法一樣,笑聲又出現了,卻不再細微如風聲,反倒是尖銳又高亢的從倉庫深處衝出,搔刮著他的耳膜。

「咯咯咯咯咯!」

「哈哈哈哈哈!」

「噫嘻嘻嘻嘻!」

「哇啊!」阿卡尖叫一聲,拔腿就想衝回小隔間裡,但是他才剛轉頭,通往小隔間的木門突然碰的一聲關起來,灰塵窸窸窣窣被抖落一地。

阿卡恐懼的瞪大眼,緊張到手指都在發顫了。他想到了搬進來的住戶都會無端失蹤的傳聞,想到了被帶去二樓的那一天,在樓上所感受到的不對勁涼意。他居然會相信房東的一面之詞,選在傍晚時候獨自前來這棟屋子。

但是現在再怎麼懊惱都沒用了,恐慌的看著關得密不透風的厚重木門,阿卡顫顫的回過頭,幽暗的倉庫裡彷彿有無數黑影在蠕動。

甚至還交雜著誰在走動的腳步聲。

「誰、誰在那裡?」阿卡結巴的說著,試圖用自己的聲音來消弭不安。或許只是外面的小朋友偷溜進來而已,想要對他惡作劇……

儘管阿卡的腦海裡翻轉著無數個念頭想要說服自己,但是膝蓋卻止不住害怕的發著抖,一顆心懸在嗓子眼,渴望聽到真的有人對自己喊出「哈!我嚇到你了」之類的聲音,可是理智卻不斷敲起警鐘,要他快點離開。

「嘎哈哈哈……歡迎、歡迎、歡迎迎迎迎迎……」

如同跳針般的歇斯底里笑聲再次從倉庫裡頭湧起,聲音有男有女、有老有幼,它們疊合在一起,變成了劇烈的回音,彷彿要撼動整間倉庫一般。

「啊、啊啊啊!」阿卡發出慘叫,也顧不得兩條腿抖得都快站不住了,拼命的就往另一邊衝。

可以通往倉庫的路總共有兩條,一條就是從大廳走到小隔間,推開門就是倉庫了;一條則是貨車卸貨的專用通道。這兩條路就像是呈V字型一般,終點都交集於倉庫。

雖然卸貨通道並沒有開啟鐵捲門,不過它可以直接通往主管的辦公室,再繞回最前面的大廳。阿卡打的主意就是這樣,他緊緊捏著鑰匙,心慌意亂的鑽進通道裡,滿腦子只剩下逃走這個想法。

只要可以離倉庫越遠越好

阿卡拖著雙腿,死命的往前跑,應該是很短的一段路程,他卻感到無比漫長。在被堆積在地上的雜物絆了幾次腳之後,那一條可以轉向預定是主管辦公室區域的走廊,總算是映入了眼底,但是阿卡的腳步卻猛地急停了下來。

右方是從卸貨通道分岔出去的走廊,而左方…

阿卡看到了兩扇門,平凡無奇的木製門板。

如果是平常時候瞧見這樣普通的木門,阿卡一定不會放在心上。可是偏偏他記得很清楚,先前與老闆還有幾名同事一塊前來的時候,這裡只有一扇門的,一扇打開就可以看到儲藏室的門板。

可是現在,出現在儲藏室旁邊的另一道門,又是通往哪裡?

阿卡瞪著那扇暗褐色的木門,身體還是又濕又黏,然而一絲絲的涼意卻從腳底板竄了進去,直通他的心窩。

不該出現的門、不該響起的笑聲,這棟屋子究竟是怎麼了?

阿卡的呼吸越來越粗重,就像是缺氧的人拼了命的張大嘴巴,想要吸取新鮮空氣。

原本關得緊緊的暗褐色木門彷彿被人從裡頭扭開把手,慢慢的推了開來,發出咿呀一聲,好似壞掉的大提琴弦拉出的雜音。

阿卡渾身打著顫,明明理智不斷大聲疾呼要他快點離開,但是兩隻腳卻如同被灌了水泥,僵硬得無法動彈。他瞪凸了雙眼,倒映在雙眼裡的影像越漸清晰。

那是、那是──

「不可以跑走喔。」

有誰的聲音近得在耳邊響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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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蒼葵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